八 巡室
这是他第三次下来这里了，可他还是只能坐在黑暗的小屋里，通过录像来了解这座地下迷宫的结构，画面里到处都有暗道、密门、夹层，通过镜头，他只记得无数个拐弯和上上下下的小巧电梯，与上头地面那个随意平庸的世界相比，“深渊”复杂严密得有点让人不自在。
但这“深渊”仍是隔着屏幕，到底真实是什么样，他虽然作了联络员，可仍全然胡里胡涂。
梁处长从暗门里出来后，翟梦川赶忙站起，他示意他坐下。翟梦川把自己遭四合院周围邻居怀疑的事情说了，同时表达出自己的想法：这个院子对他和荆副主任两个人来说显得太大了。梁处长一边用笔在一个小本上慢慢地划着什么，一边默默地听着翟梦川的报告，最后把笔抛在桌子上，果断地拦截住他的话：
“你把院子的各房间出租出去。”他说，“我们空置这个院子的确太显眼，容易引起怀疑。住的人员多些杂些，这样反而可以更好地掩护‘深渊’。”
翟梦川有些没反应过来：“您是说租出去？”
“对。你要记住，你虽然是我们的地面联络情报员，在别人眼中，却只是一个住在四合院里的普通年轻人，要经常和外界接触。为了完成秘密使命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挑衅和非难，你都必须忍辱负重。”梁处长说，“但你放心，表面看你是单枪匹马一人，但在你的背后，除了荆副主任，还有整个‘深渊’的力量作为你的后盾支持你。”
他语调平缓，态度诚恳，那低沉的声音，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洞穿力，将翟梦川胸口的热血，缓缓点燃。
“明白。”他挺起胸膛。
梁处长沉思片刻，问：“关于黄金秩序，荆副主任已经和你说了吧？”
他点点头。
“要记住，”梁处长用比他的表情还要沉稳的声音说，“世界上的所有国家、政治、宗教、民族、意识形态等等问题，都是伪问题，传统的阶级概念也是伪概念，唯一真实的是黄金秩序。现代战争都是伪战争，现代国际争端都是伪争端，商业矛盾都是伪矛盾，唯一真实的是黄金秩序。”
“对于很多情况，你还不是很了解，先让小潘继续带你熟悉下谷内各处，今天下午开个形势内部会议。”
“是！”翟梦川回答。
梁处长看他一会儿，难以察觉地点点头，吐了一口气，然后从暗门进入“深渊”。房间里又只剩下翟梦川一个人。
潘雪又在屏幕上出现了，这个检查员再次用镜头为他引路。他趁她目光转开时细细打量了她一番，她长发微微弯曲垂在胸前，护目镜里的一双大眼睛有点朦胧和忧郁，看不出化妆的痕迹。
翟梦川紧随她的身影，穿过金属桥。小太阳静静照在潘雪的侧脸上，发出柔和的光泽。走了一会儿，她转过身，对翟梦川介绍说：
“‘深邃谷’又可以分成四层空间，”她挥了下手中的探测棒，动作轻盈，好像阳光下的精灵，“表层就是我们现在所位处的铁穹之下的散步区，能看到‘小太阳’和锥形塔；下面一层是工作区，再细分成不同区域，各区域都有不同部门人员工作；二层是生活区，是所有人休息的地方。因为我们都住在谷里，所以我们都自称‘谷人’。”她指向桥下方，“最下层三层是动力层，包括了核反应堆和材料存储库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中有些疲惫，翟梦川默默地点点头。在桥的对面，她用脚踩了一下地面的某个类似暗钮的圆形装置，从桥下方平稳升起一个舱体。舱体自动开启一道门，她把探测棒插回腰间，走进去。空间封闭，她的眼睛靠镜头很近，沉默地注视翟梦川，后者有些局促地冲她傻笑一下。
“这是万向梯，顾名思义，能向下通往谷底的不同区域。”
她说完伸出手，在梯内的墙壁上轻触了一下，一个水晶凹槽倾斜出来。她把手腕上的线条码对准它，里面射出一道萤红的光线，无声无息地扫过。
接着他们眼前的内壁表面慢慢发生了变化，好像透明成一个拱起的透镜。翟梦川张大嘴看着，潘雪则显然对一切熟悉得很，她用手轻轻划了下透镜，头顶的灯光越来越弱，最后竟熄灭了，而透镜却越来越亮。
透镜里出现了一个蓝色模型，它呈现出“深渊”的金字塔内部结构，只不过是个微观版本，每个区域都清晰而逼真地作为更小的立体色块模型呈现出来，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而按照她的意愿移动、翻转和放大。
翟梦川的声音有些发抖：“真是高科技啊。”
潘雪忍了忍，最后忍住笑。她拇指和食指滑动，把金字塔模型整体放大。
“在金字塔的东南西北四侧各有一条通风管，”她指着模型表面射出的四条线，“它们从地底向上延伸，管口被掩盖在北京郊区的废旧工厂周围，没人能发现它们。我们通过这些管道循环空气。”
“为什么‘深渊’要建成金字塔的结构呢？”
“因为我们的能量动力系统采取的是叠加压力结构，金字塔结构设计可以把压力和重力集中在底部，气流的温度和熵都会接近理想值，核反应堆运转的涡轮和压缩机效率会更高。”
说着潘雪点了一下核反应堆的区域，一个密密麻麻的复杂设计图弹了出来。她指着蓝色框中的数字符号说：“你看ηc代表压缩机效率，h1代表气流进入压缩机之前的温度，依据热力学定律，压缩机效率不可能大于1，所以叠加压力结构就意味着……”
她白皙的手指在透镜上发亮，她不停地说，翟梦川不停地点头，最后潘雪停下，转过头看镜头。翟梦川没敢看她，但感觉到她询问的目光盯着自己，他顿时心头发紧，只好就继续盯着设计图，缓缓点头，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“你觉得叠加压力结构怎么样？”潘雪问。
“什么？”
潘雪叹了口气：“现在对于叠加压力结构的争议很大……也不知道哪个观点是对的。”
虽然完全摸不着头脑，但翟梦川不敢多问。他怕自己在她面前提的问题太业余，暴露他的知识水平真相，如果那样的话，等待他的就可能是她反复强调的纪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