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的天道，生来不可犯错；一旦失误，满盘皆输。——元零
*
星域初辟之时，最先诞生的世界名为源界，为万界之祖。
然而，在一切进入正轨之前，源界需要经过上亿年的沉淀，才能诞生出属于自己的天道。这段时间内，星域将持续扩张，却始终处于无主状态。
于是，来自未知之地的怪物，开始了它们才每一漫长轮回一次的狂欢。
远古的巨龙踏足这片新生地域，带着来自家乡的种子，一边贪婪地享受此处的日月，一边为这儿带来勃勃生机。
鲜血交织出的壮丽时代持续了几亿年，直到有一天，星火坠落凡尘。
金红色的烈焰自天外降临，杂碎大地，引起大火，将所有植物燃烧殆尽。
“吼吼吼——！！！”
惊恐的巨龙飞速奔逃着，顾不上幼崽，也管不了那些巢中之卵。
“娘亲！娘亲！”
幼小的鱼龙在惊涛骇浪中大声呼喊，拼命地朝前游动着。
背后，金色的光华越发明亮，仿佛是认定了猎物，扩张速度越来越快。
处于空间裂缝边缘的成龙蓦然回首，眼中含满泪水，却依旧选择钻入暗无天日的缝隙。
看到父母的决然离去，希望破灭，她睁大眼睛，停下了摆动的尾鳍。
流水咆哮不断，最终将她卷入滚滚金芒中。
……
小鱼龙醒来时，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洁白的天地间。
“你好呀，小家伙！”
两头金影忽然出现，逐渐敛去周身的光泽。
龙首，凤头，骨翅，羽翼，爪蹄各有，尾长于身，却没有拼凑的违和之感，反倒有一种奇特的混乱之美。
只见这只小兽略一挥爪，便将她包裹在了水中。
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，又惊又怕的她还沉浸在逃亡的绝望里，倒退着转身就想跑。
“砰！”
狠狠撞上容器边缘。
被父母抛弃的委屈连同着疼痛一块儿爆发。
她忍不住大哭起来。
“诶诶诶——”
初生不久的天道仍然懵懂，可还是懂得观察情绪的。
这不，拐来的小鱼龙一哭，他立马就着急了。
扑棱翅膀，悬停在容器边上，这会儿凶猛的龙首顿时闭嘴。
“你别哭呀，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。”
凤头开口，音调柔和不少：
“我叫元零，你是叫作天竺么，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？”
“我要回家……我要回家！”
天竺一边哭一边打嗝。
“留下来陪兽兽嘛，兽兽可以赋予你永恒的生命和最强大的力量。”
元零贴着容器，诚恳道。
“不！我不要！我要娘亲！我要回家！”
“留下来陪兽兽玩嘛！”
小天道扒拉不断，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：
“你看，这个世界全部都是本兽的，如果你想要，兽兽将来会创造出很多很多会动的小家伙，我可以让你当他们的大王！”
“我不要！”
天竺现在只想去找自己的父母：
“求求您放我回去吧……求求您了！”
元零难过地滑了下去。
没过一会儿，金兽骤然变大，凶猛的龙首獠牙毕露，恶狠狠地用一只爪子摁住容器：
“你要是不陪我玩，我就把你吃了！！！”
他太孤独了，孤独到诞生后整整偷窥了这群古龙数十年
后来，为了履行自己应尽的使命，他引入外界星辰陨石，把古龙与它们带来的一切全部驱逐回那个永无光明的地方，并释放出被埋藏在地底的灵气。
本想着这小鱼龙敬酒不吃吃罚酒，应该好好吓一下，结果天竺非但没答应，反而哭得更凶了。
大概是害怕这小家伙哭得快断气，元零手忙脚乱，“啪”地一声，重新变回了那只小兽团子，掉在地上弹了弹。
“笨蛋，蠢货，你把人家吓哭了，都怪你都怪你！”
愣了半会儿，凤头猛地开始啄隔壁的龙首。
“嗷！明明是你磨磨唧唧半天没把人哄好！怪你！”
龙首吃痛，用角去撞凤头。
然后元零的两个头就打了起来，不停喊着“都怪你”，差点连爪蹄翅膀都用上了，活像个精神分裂。
斗到后面，凤头的羽冠都快被磕秃了，龙首也没好到哪去，掉了好大一搓龙毛。
成效还是有的，至少天竺渐渐不哭了，到最后还忍不住嗤笑几声。
打到最后，元零自己都打累了，像个傻狗似的趴在容器前。
“就陪兽兽玩一段时间嘛……兽兽到时候再放你回去，好不好？”
有气无力的两个头同时说。
幼小的天竺哭累了，也知道自己真的跑不掉。
面对这个允诺，她犹豫许久，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。
元零顿时欢呼雀跃，高兴得尾巴都翘上天去了。
看着幼稚的天道在面前又蹦又跳，但她不知道，这一声应，未来却是沧海桑田。
元零高高兴兴地带着天竺出了空间，但又想到她不能离水，带个容器太麻烦，又是变相限制了她的自由。
“我说，鱼龙天竺能够获得凌空的能力。
“我说，鱼龙天竺能够在任何环境下生存。”
容器破碎，在两句话落下刹那，散作点点萤火。
“你看，这星星雨漂亮吗？”
天竺好奇地在空中游了会儿，忽然被元零拉着看漫天陨石和脚底灼烧的烈焰。
这心理阴影一下就上来了。
“哦，好吧。我说，星辰停止陨落，火焰熄灭。”
初始的源界简直是元零怎么玩就怎么玩，烧掉来自那黑暗之地的植物，这么一看，大地上乌漆麻黑一片。
脚踏灰烬，顾不上脏乱，元零坐了下去，爪爪抓起一团泥巴。
“你说，兽兽应该给这个世界加点什么呢？”
泥丸入水，变成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鱼，潜入深海：
“天竺，你们的家，是什么样的呀。”
天竺愣了片刻。
她并非出生在故土，但时常有听母亲讲起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。
“我娘说，那个地方叫做寂灭之地，没有日月星辰，难寻光亮。
“各种族群在那里过着相互厮杀，弱肉强食的生活，以及大人烧毁的那些，是寂灭之地独有的植物……”
……
天竺虽小，年仅十多岁，比起元零还小了个几十年，但她听到的故事，是元零没有机会知晓的。
只有天道和小鱼龙生活的世界里，光阴漫长，缠绵悠远。
有时，他们会共同思考如何刻画这片大陆的版图。
有时，他们会精心策划大地上的河川。
两个孩子像是找到了珍贵的玩具，一笔一画间，秀丽山河悄然浮现。
但同时，他们又不像单纯的孩童。
天竺总是会在角落里，眺望看不见的家乡，而元零面上装作不知，实则内心黯然。
就这样过了整整一百年。
当海中的鱼群跃出水面，悄悄地，背着天竺，元零开始精心描绘海底。
只要……只要把这里变得和寂灭之地相似，她就不会再因为想家，每日背着他遥寄思念了吧？
然而，在元零秘密筹备这个礼物时，天竺找到了他。
“天道大人，我想回家。”
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百年整。
鱼龙寿命悠长，按照源界时间，足有万年之久，一百多岁，不过还处于幼年。
元零顿时慌得手忙脚乱。
“再陪我玩一段时间吧。”
通往寂灭之地的方式，元零自己并不知道。
但如果天竺能够打开入口，在他的世界内，他依旧可以强制她留下。
“可是，天道大人，我有我自己的家和亲眷。”
亲人的思念，父母抛弃的伤心疑惑使天竺鼓起勇气：
“您说过，只需要我留下来与您玩一段时间。
“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。
“所以，请您实现您的许诺，让我回家吧。”
元零快纠结疯了。
他虽为这个世界虽抹上自己的色彩，可所做一切，比起眼前活生生的小鱼龙，根本算不上什么。
可是，又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再度哭泣。
“其实……”
元零很小声很小声喃喃：
“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寂灭之地的入口……”
气氛骤然凝固。
天竺狠狠抖了几下，眼里蓄满泪水。
元零知道自己骗了她，刚想出口道歉，却被冲过来的天竺重重撞上。
“喂！天竺——！”
扑腾翅膀在空中打了个滚，忍着晕眩，只见海面上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。
鱼群惊散，水波汹涌。
等到元零悬停海面时，水中已无半点踪迹。
“天竺——”
“天竺，你出来！”
“天竺，我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……
“你再等等，再等等好吗？
“我会帮你找回家的办法的，你出来啊——”
幽深的海底，天竺默默缩在石缝中，泪滴混入海水。
骗子……
就是骗子……
他明明就是不想她回去！还要用这样的允诺，把她捆在这里！
天竺的血脉来源于寂灭之地，幽暗的环境对她来说如同外界光明。
宣泄着心中的委屈，愤怒，海底的景象也逐渐呈现。
各色的鱼群，散落的彩石，巨大的海底植物组成树林，溢出斑斓光泽。
所以，他向她问那么多，便是为了打造一个能困住她的牢笼么？
她笑了，明明刚才还是怒意滔天，现在却已陷入绝望深渊。
……
元零不敢对这只小鱼龙做什么出格的事，于是在海面上唤了整整一月。
最后，在愧疚与担忧的逼迫下，他一头扎进了深海。
与天竺的再度相遇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。
精雕细琢的礁石破碎成块，彩石黯淡，植株碎裂，鱼群窜逃。
元零抓起一把碎沙，看着冷视他的天竺，欲言又止。
“别这样……天竺……”
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天道垂下他生来便高傲的头颅：
“我真的……对不起……
“但是，但是我会努力帮你找到回家的方法的！
“在那之前——”
元零凝视天竺充满仇视的双眼，苦笑一声：
“你想去哪就去哪，不用陪着我了。”
金芒消散，小兽身影淡去。
天竺趴在海底，将头埋入臂弯。
热烈的水渍融入冰冷海水，漫开在深蓝的大洋内，所过之处，景物逐渐恢复原貌。
……
什么白驹过隙，什么流年似水，假的……都是假的。
元零把自己锁在了天道空间内，日复一日地向外摸索着星空的奥秘，企图寻到那所谓的寂灭之地。
天竺把自己锁在了茫茫深海中，终日绝望地凝望头顶光与暗的交界，却始终未曾多看这四周一眼。
数千载时光，沧海桑田的变迁，是折磨，也是隔绝。
孤独和空虚下，天竺迈入成年，巨大的躯壳横贯百米，始终一动不动，卧在礁石之间，半沉眠于黑暗。
海中细小的荧光植物悄悄爬上她的脊背，重复上演着死亡，重生。
碎屑沉积，埋没了鱼龙的身体，远远望去，海底一座斑斓的大鼓包清晰可见。
除了头部之外，她与海洋，早已融为一体。
“哗啦——”
鱼儿摆动薄尾，游曳于海底森林间，寻觅食粮。
枯燥，乏味，空落。
这就是天竺的生活——离开元零并非自由，只要在此一日，永无休止可言。
直到有一天，一条小鱼轻轻吻过她的眼角，唤醒坠落在永夜中的鱼龙。
“你……你好……”
很微弱的意识触及。
天竺缓缓睁开眼睛。
周围是成片七彩斑斓散着荧光的鱼群，轻扑鱼鳍，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。
有些讶异，她的注意头一次放在了这些小鱼身上。
初次遇见时，她气在心头，捣毁海底，也吓跑了原始的鱼群。
那个时候，它们只是徒有本能。
而现在，居然有了这样的灵智。
见她睁眼，先前的小鱼有点儿害怕地惊游一圈，像是遇见了可怕的捕食者。
“您在这里……不，不孤单吗？”
鼓起勇气，小鱼磕磕绊绊地继续与她交流道：
“听，听我祖上说……很，很久以前，您就在，在这儿了……”
天竺微微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，土屑，碎沙，海草，从背上滚滚而下。
“无所谓了。”
想起元零，时间消磨下，沉寂的心里已涌不出半分怒火。
背上的杂物落了小半，天竺仅是挪了挪前爪，随后再度一动不动，轻合双眼。
源界的一切，早已与她无关，她的归宿只有两个，要么回家，要么老死在这里。
这动静确实有效，栖息在附近的海洋生物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，就连刚才好看的鱼群都被浊水淹没，一溜烟没影了。
然而，没过多久，小鱼儿又游了回来。
“您知道吗，外，外面的世界，其实很，很好玩的。”
不管天竺到底有没有继续沉睡，小鱼张口就来：
“听说远一点的地方有，有条大海沟，里，里面好多好多漂亮的生物，还，还有会发光的晶石……”
说了一会儿，她便跑去追大部队了。
天竺自以为能清净时，才刚眯一会眼。
“听上，上面的鱼说，他们很久以前的亲戚上了陆地，地，地上有好多好看的东西呢！”
又是那个声音。
“快千年前上去的鱼已经能在海边玩了诶！但是我们过去就不行了……”
这一次，她的交流流畅了不少。
“您说，以后我们会不会能在陆地上生活呀……很期待呢。”
第四次相遇。
后来，第五次，第六次……
